真味永恆--粵菜大師江獻珠線上紀念館
  2014年7月21日,嶺南太史第傳人、一代粵菜名家江獻珠老師駕鶴西去!作為出版了幾乎所有江獻珠重要作品、江老生前喜愛和關注最多的出版社,萬里機構謹以此網路專輯,建立一個永不落幕的線上紀念館,和讀者一起緬懷、追憶香江才女的飲饌歲月,並向這位“舌尖上的最後貴族”、殿堂級飲食大師致敬!

    • 八方追思
 
 
真味永恆

用心做菜 又中又西 要留美味在人間
一生求真 步步精解 獨闢粵菜新境界

陳鳴華
萬里機構總編輯
 
 
  • 與江老師的兩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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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鳴華
      7月22日,今届香港書展閉幕日,一早接到噩耗,江獻珠老師于21日深夜辭世,不禁悲從中來。說起來,我與江老師僅見過兩次:一次是去年的6月7日,一次是今年的4月25日。因爲都有留影,時間就很準確。
      第一次是爲蘭齋舊事與南海十三郎一書入選聯合集團25周年“細味香港大寫人生”系列,與萬里何健莊小姐登門請求支持,江老師慨然允諾,對于我們提出想從其作品中選編一册故鄉的菜,也點頭首肯,還興致勃勃地回顧昔日學習經典文化的情景,吟咏起唐詩宋詞,尤記她以粵語背誦岳陽樓記,身子微微前傾,抑揚頓挫,整個沉浸在文章的意境中,那份儒雅和陶醉,深深感染了我們。第二次則是聽聞江老師要去美國定居,可能再也不回香港了,與萬里雷思婭總經理、何健莊小姐、余耀華先生及陳家厨坊陳紀臨、方曉嵐伉儷一起前往位于中大的江家探望。這次的江老師,臉色、精神已不及上年,動作明顯遲緩,但仍熱情招呼,開心叙舊,告訴我們去美國的時間定在6月左右,臨別和大家合影,逐個拉手告別,依依不捨。
      未料之後不久,江老師健康狀况急轉直下,因忙于書展,未能前去探視,失去了第三次見面的機會,心中萬分的歉疚和遺憾!
      同事瑪莎告訴我,彌留之際的江老師幾乎已沒有知覺,但當她們大聲說;江老師你一定會好起來,萬里和陳先生還等你寫書呢!江老師竟微微有了反應,眼皮動了。我心頭大慟,梗塞無語……
      江老師,你一心做菜,一生求真。無論美食名饌,還是學問人品,都是我們晚輩的楷模。不說您是名門之後、香江食界殿堂級的大師、舌尖上的最後貴族,只說這兩次見面,平淡中的那份雅致,對人對事的那份真切,惜別故土又心有所系,如晚霞布于天際,散發內斂而永恒的美,時光愈流逝,就愈清晰感人。我會永遠記得,您:優雅的語調,真誠的笑容,深摯的情誼,幾十本彌漫著芬芳、必將傳之久遠的飲食著作!
      與江老師第一次見面,桌上是健莊特意帶給老師的兩個大蘋果,兩册新書樣書,一份出版合約,一盤江老師招待我們、快吃完的水果。老人家精神瞿爍,暢談兩個多小時,未見疲態。   與江老師第二次見面,這次是一團人,其中有陳家厨坊夫婦,叙舊聊天,總離不開食的主題。

    2014.8.1
     
     
  • 陳家廚坊陳紀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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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悼摯友江獻珠
      窗外是滂沱夏雨,書桌前心情惆悵,落筆難,難落筆。
    兩天前我和內子曉嵐到醫院探望江獻珠,她緊閉著雙眼,吃力地在呼吸,似乎在生死之間奮力掙扎,還是那麼的堅強和認真。昨天半夜收到她女兒的通知,江獻珠走了,我倆徹夜難眠,默默地為她祝願:老朋友,一路走好!
      我們家與江獻珠是四十多年的交情,事緣六十年代末,江獻珠和陳天機夫婦在三藩市唐人街的一個舊書攤買了幾冊殘破的《食經》,作者是我的父親特級校對陳夢因,正如江獻珠所述,她是「回家細讀,不忍釋手」。七十年代初,一次張發奎將軍女公子所主持的中餐晚會中,江獻珠經介紹認識了家父。相識之後才發現原來陳天機是我在IBM的同事,加上我家與他們家住得不遠,從此兩家人便經常來往。
      江獻珠說父親是她心儀已久的老師,一有空便上門求教,與我們幾兄弟姐妹也十分熟稔,更跟我們一樣叫父親做「阿爸」,叫我母親做「老媽子」。
      江獻珠是個執著而認真的學生,而我父親是個率性的「大天二」,批評江獻珠是絕不留面子。記得有一次,江獻珠「落足心機」準備了幾天,做了一席菜請我父母親,飯後請父親點評,誰知父親指出了幾處菜式的不足,記得其中一條是指她在同一席的不同菜式中,用了兩次青豆,父親認為這樣配材料是犯了大忌。誰知父親話未落音,卻見江獻珠眼淚湧出,哭了起來,嚇得家母慌忙打圓場。江獻珠深明嚴師出高徒的道理,之後還是堅持不斷地討教「等罵」,執弟子之禮,從未間斷,直至97年父親去世。
      三代富貴知飲食,江獻珠承傳了祖父江太史的識食,這是她與生俱來的背景,但並非她日後成功的主要因素。江獻珠勤奮好學、尋根究柢的精神,和做事力求完美的作風,使她成為近代香港粵菜食譜著作的名師,做人處世之道是年輕人學習的好榜樣。
      「蘭齋舊事」不是食譜書,但這是江獻珠生前最喜歡的一本著作,書中她以細膩的文筆,娓娓道出兒時家族及太史第的故事,寫出上世紀的廣州風華韻味,隨著江獻珠的逝世,留下的是令人回味無窮的好文章。
      謹以此文,向摯友江獻珠女士致敬!


    陳紀臨
    2014年7月22日

     
     
  • 萬里機構總經理雷思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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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承江獻珠這份香港文化遺產

      江獻珠老師走了,一位陪着我成長我無限尊敬的老師逝世了,留給我的是無限的懷念。
      對江老師的回憶是十分美好的,老師文學修養很好,說話遣詞用句十分優雅。但老師事事認真的態度讓我感受最深,我剛進萬里,是萬里的推廣主任,要推廣的書是江老師的中國點心,她的先生陳天機教授告訴我,為了做好這本書,江老師不但認真向廚師學習,為了使家庭讀者能學會,每一步驟都仔細研究再研究,為此,他足足吃了一個多月的叉燒包,「我現在最怕吃叉燒包了」陳教授這樣告訴我。有十年時間,江老師認真研究各類野生菌和培植菌的中菜菜式,每一種菌從如何處理到如何配搭,研究之認真細緻精確,是到目前為止市面上沒有任何著作能做到的。
      老師事事認真的態度是由始到終的,每本書從寫作到拍照,每一細節她親自動手,所以在書中的照片中,每每都可以看見她的手喔。老師還細心地督促我們的編輯和設計工作,她告訴我,我要每一個看我的書學做菜的人,只要按照我的步驟走,一定能做出同樣好味的菜式,一分不差。所以一個步驟一個錯字都是不可容忍的,老師做書做學問就是這種態度。
      江老師走了,但她留給我們的豐富的著作,這些用她的全部心血,一絲不茍的精神,求實求真的態度,以及豐富的閱歷和學識寫就的食譜以及飲食故事,是我們最珍貴的文化遺產,希望更多的讀者更多的年青人能夠閱讀老師的書,把這份遺產傳承下來,發揚下去,這是老師的心願,也是香港之福。


    雷思婭
    2014年7月22日

     
     
    • 萬里余耀華
     

      4月份某個下午,有幸與香江食壇巨匠江獻珠女士茶聚,真是人如其文,溫文爾雅、雍容,散發著一股文人氣度,席間提到阿爸(她對師父特級校對陳夢因先生的尊稱)的勤勉教誨:「阿爸說有能力寫,就要繼續寫,寫到沒能力為止。要將粵菜文化承傳下來。」江老師對粵菜的探索、研究精神,對現今的粵菜的發展作出無法考量的貢獻。

     
     
    • 萬里機構前副總編輯 黎承顯先生
     

    三十年的交往
    黎承顯

      與江獻珠女士認識,還是在《飲食天地》雜誌工作期間。屈指算來也接近三十年了。
    此後,因一本又一本的飲食著作的出版,與她結成了密切的工作伙伴。每當與她見面詳談,總有如沐春風之感。她那種對飲食的熱愛、用心和感情;在飲食上的精辟見解和敏銳口味;對傳統優良飲食文化的發揚和捍衛,實在令我佩服不已。
      正如她在文章中所說:「雖然飲食的熱潮波濤洶湧,我也穩守崗位,沒有沾染時尚,沒有隨波逐流,反而因為個人的執著,在烹調和寫作上保持一絲不苟的態度,往往在記憶中找尋失落難再的好菜,不厭其煩地介紹給讀者。雖然有人或會覺得菜式太細緻、太費事,但我也會隨心之所之,照烹無誤,盡量保持菜饌的本相和本味。」
      在我退休之後,她多番語重心長的告訴我應退而不休,要努力在飲食行業中發揮餘熱。這幾年若說還能做出一點成績,那實在與她的鼓勵和支持是分不開的。前些時候,曾於手頭找出一本《美味求真》的線裝古書,大抵是清朝時的首本嶺南食譜吧!坊間也有研究的著作出版。早前正尋思如何將之「現代化」的問題。與江女士商討,她也提供了很多有益的意見。
      今年七月廿四日,她舉家擬返回美國,重敘天倫。無奈天忌英才,江女士於廿一日晚撤手塵寰,實在令我悲從中來。
      江女士享年八十八歲。我相信,她的專業精神將永留人間,足以作為我們的楷模和典範。

    輓曰:
    哲人其萎,烹飪業界痛失英才;
    文化承傳,佳餚美饌永留人間。


     
     
    • 舌尖之上與舌尖以外—敬悼陳江獻珠女士
     

    關子尹 

      陳天機敎授夫人江獻珠女士的離世,對於她的家人至親,固然情何以堪,對於我們一眾與她稔熟和對她敬重的朋友和後輩,固然是一份難捨的痛;但除此以外,對於只透過她的著作而仰慕她的廚藝,特別是能深契她的烹調理念的讀者來說,江女士遽捐館舍,也會帶來一份難明的落寞!
      江女士是我於崇基的大師姐,但我和她結緣,卻是因為陳天機教授的關係。陳教授我剛回中大任教便已認識,這和電腦有關。對於讀文科的我,陳教授經年的善誘和鼓勵,是我於電腦這門「副業」上莫大的動力;記得八十年代末,我們還合著了一篇與電腦有關的短論……甚至月前才由中大人文電算研究中心推出的「漢語多功能字庫」,陳教授也是三位顧問之一。不過,大家或許不知道,陳教授除了是我敬重的前輩學者外,還是我的忘年之交。事緣1996年,我經歷了西河之痛,其後兩年,活得幾如行屍走肉。除了授課,我在學校基本上不願見任何人,退休後重返中大的陳教授是唯一的例外。在很長的一段光景裡,陳教授幾乎每週都主動約我晤面,助我排遣愁懷,仗著他的博學,每一回我們都找到有趣的話題,足以傾談竟日,就是在他的扶持下,我才一步一步地從極度的憂傷中走出來,並重拾對世界的興趣。當年陳教授力邀我參加他主持的實驗課程《宇宙、學術與人生》的教學工作,明顯地也是用心良苦。透過陳教授,我及內子和陳太也漸漸稔熟起來,他們對我倆的關愛,讓我們一直銘記,能經常分享他們的生活智慧,也令我們獲益匪淺。值得一提,我們紀念亡兒的小書《教我心醉、教我心碎》出版之前,陳氏夫婦是我的頭兩個讀者,陳太並曾以她的一管贍筆為我最早的幾篇稿子潤飾過,陳太,您豈只是我的一字之師!
      陳教授夫婦對後輩的我們,實在錯愛。陳太廚藝高超,行內人愛請她夫婦試新菜式不在話下,而陳太竟不以我「囫圇吞棗」之惡名見棄,俾愚夫婦多次有機會敬陪末座,從而得以打開眼界,平素和友人談起,都讓他們欣羨不已!又有一回,陳教授請我和一些同仁到他家中小聚,那天我正值牛一,本來應與家人共度,但陳教授相邀哪敢不從,豈料陳太早已從內子處得知原委,結果一個普通的聚會,竟成為我的「突擊慶生會」。更有甚者,自此以後,陳教授夫婦每年屆乎春夏之交,便會重提故事。而每年我都不敢輕慢陳教授要一起選購德國啤酒、法國乳酪、和各式火腿以盡歡的美意。陳太較健朗的好些年頭,還要親自炮製小吃,好幾回還徵召「小師妹」列陣,其慎重可見。我們一些同人,端的是托我的「洪福」,得以親嚐陳太有名的「蠔豉鬆」和「菰醬」。但話說回來,我自問一介寒儒,是何德何能可當得起兩位長輩為我操心!可是年復一年,暮春共聚已成為我們小圈子裡的小傳統。這份厚愛,我們會永記於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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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獻珠女士是廣州望族遜清翰林江太史江孔殷的孫女,自小嚐盡珍饈百味。因此,有人說江女士是舌尖上最後的貴族,她的離去標誌著一個世代的終結。這個講法作為對江女士一生成就的衡定,固有一定道理,但我認為此語未足以道盡江女士平凡中見不凡的一生和她最正面的貢獻,特別是我相信這意義的「終結」肯定非江女士所願。
      江女士菜譜的一個主要系列以《家饌》命名,她和陳教授合著的英文食譜的中文譯名是 《漢饌》。查「饌」字古作「䉵」,是一形聲字,其中的「算」是聲符載義。《說文》:「䉵,具食也。从食,算聲。饌,䉵或从巽。」可見「䉵」是準備、佈置和端放菜餚的意思。「䉵」後來也引申為撰作或編撰的「撰」。《漢書.刑法志》:「刪定律令,䉵二百章」;訓詁名著《經籍䉵詁》的「䉵」就是編撰的「撰」的古字。「饌」與「撰」之同源,可見「具食」一如「著述」,都應講究心思!。
      所謂「舌尖」,當然就飲食的口感而言,但江女士很清楚地指出:「今人談吃,已不只色、香、味便可涵蓋一切」。可見江女士深諳廚藝於「舌尖之上」的品味外,還有舌尖以外的種種考量。江女士食譜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除了「舌尖之上」的工夫外,為我們打開了「舌尖以外」的一個既廣闊又有深度的意義世界,這一點,江女士的讀者們或都有同感。江女士談論美食,衷中參西之餘,對各地飲食的規範風格瞭如指掌,對菜餚的歷史文化底蘊洞若觀火。讀江女士的每一篇食譜,我們得到的絕不止於食材的份量、配搭和煮法,而是作者豐富的人生涵養,她的文字充溢著對食材的尊重、對親情的眷戀、對健康的期盼,和對文化的熱愛; 她訓勉我們要「知飲食」,指的正是除了用舌頭,還要用心思。所謂用心思,並不單指烹調時用心,而是指對食材、食物、對具食和對飲食生活要有上述各種知性上的淫浸。
      在我這外行人看來,江女士的廚藝可歸宗於一個「家」字,她的兩個主要菜譜系列《家饌》和《珠璣小館‧家常菜譜》,都與「家」有關,可見江女士深明享受家常菜是最幸福的事。據《永靖縣志》記載,中國甘陝一帶流傳一首律詩,據云是漂泊異鄉的隴上遊子描述對當地農家菜的懷念,詩曰:「少小之餐未易忘,每思家饌幾回腸;千秋早有酸蒲菹,萬戶今留苣菜香;痛飲田頭消暑氣,深藏廚下備年荒;農家茅舍酬親友,漿水麵條最味長。」這首詩描述的農野炊事雖與太史第的佳餚美饌異趣,但其繫情於一「家」字則別無二致。江女士自小從家廚裡浸淫出過人的味覺,及長才憑記憶、苦學和心思成就出卓越廚藝,而她踏出烹調這一步的重要契機,一如陳教授所深切體會,正是讓病中的母親能緬懷舊日家風!故上引詩的首聯「少小之餐未易忘,每思家饌幾回腸」,實可借作江女士自述平生的寫照。
      或曰,江女士當年在祖父的庇蔭下肯定吃盡珍饈百味,故言她是「舌尖上最後的貴族」總不為過 。但其實江女士毫不諱言幾經戰亂後的江氏早已家道中落,她甚至形容父母一代是「一窮二白」。 江女士雖然有烹調大菜和包辦筵席的經驗與實力,但字裡行間,她更重視的卻是「粗料細工」和「粗料慢做」,有一回她介紹「辣椒葉茸」這道家常菜,落筆即先從家事切入,從而帶出娓娓道來的溫情,最後以「外子一口氣連盡多碗」一語作結,她那一份自豪,那一份滿足,對比之下,相信任何世俗的讚譽對她都不再重要。江獻珠女士數十年來以身作則地說明了,「知飲食」是一眾生可達之途,而這一切都可以從「家饌」做起,只要你肯付出心思便好了。江女士肯定不希望自己是「最後一個貴族」,她最希望的,是世上活出許多個江獻珠!

    關子尹
      德國波洪(Bochum)魯爾大學哲學博士,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教授暨前系主任,現象學與當代哲學資料中心主任,及人文電算研究中心主任。